一个人的路

是夜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。她栖身于一场盛大的晚宴中，地面的冷气侵上脚背，赶走身体内的燥热元素，喧宾夺主的成为高唱凯歌的王。她动了动在沉默中僵硬的身子，耳边依旧回荡着母亲冰冷的话语：“你对我来说，除了好成绩大概没什么用了……”外面隆隆的声响显示着有人造访那条到处是坑的水泥路，灯光从门缝里照入，映在镜子上的是她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影。苍白的脸在一片黑暗中尤其明显，她咧开嘴角，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，木偶般移动脚步回到床上。冷似铁的被子犹如雪上加霜。有什么凉凉的液体从眼中滑出，经过太阳穴，为她添一丝冰凉。

　　唯分数论的母亲，破碎的家庭，窘迫的生活……那话语犹如魔咒般久久萦绕，挥之不去。她将自己埋身进黑夜的盛宴之中……

　　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，是王爷爷准备出去卖早餐了。生活本是如此艰难，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。她努力睁开厚重的眼皮，忖度再三还是戴上了那土的要死的黑框眼镜。打开房门，母亲已经出去上班了。冬日冽冽的寒风好似吹透了筒子楼薄薄的墙壁，她看到桌上放着的红色的棉衣。几日前温度骤然下降，她对母亲说买一件棉衣御寒，正在晾衣服的母亲把衣架劈头盖脸朝她甩过来。“要要要，你怎么不去找你爸，整天知道花钱！”往事历历在目，她拿起棉衣，样式很老旧，但穿着很暖和。母亲又忘记给她留早饭钱了，下楼的时候看到了穆一扬，他正在给火炉换煤。“嘿，念夏，早啊！”少年清脆明亮的声音传入她耳中，她埋下头，“嗯，早上好。”几近狼狈地从狭小的楼梯间穿过，却被少年从背后拉住了手臂，“还没吃早饭呢吧，给你。”递给念夏亲手煎的葱花蛋饼，却趁其不注意的当儿取下她的黑框眼镜。“果然是哭了呢，真傻。”念夏气恼地夺过眼镜，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梯。身后传来少年有活力的与周大妈打招呼的声音，肩膀上猝不及防多出了一只手的重量，“干嘛呀你，不就家里那点儿破事儿么，马上就高考了，考远点离开这破地方不就行了嘛，再不济我还陪着你呢嘛……”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，一抹红晕窜上少年的耳根。女孩吃相一点也不淑女，就像小猪一样，眼泪在他开口的瞬间便大颗大颗的落下来。“你别哭了呀，丑死了。”少年略粗暴的扯下她的黑框眼镜，并不温柔的用手抹去她的泪珠。念夏也不知道为什么呀，之前在大的委屈也没觉得怎么样呢，怎么一看到他就委屈了呀……那天晚上她从棉衣兜里搜出了一管冻疮膏，她想到了穆一扬凿沉搭在肩上的温度。看着自己红肿的生满冻疮的手，她使劲地闭上了双眼……

　　日子一点点过去，时间波澜不惊却吞人于无形，高考如约而至。念夏与一扬还是平平淡淡，中间隔了一层没有捅破的窗户纸，各怀心事进了考场。在高考成绩下来时，念夏看到穆一扬的名字高高悬于红榜“热烈祝贺穆一扬同学荣获全市理科第一名”，比看到自己的成绩还要开心许多。没有告别，念夏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，专业是她喜欢的英语；穆一扬去了北京。

　　在穆一扬十八岁生日那天，念夏将他叫到天台上，亲手为他煮了一碗面，两个鸡蛋。送了他一盒磁带与一个随声听，一人一只耳机坐在湛蓝的星空下，磁带里深沉的男声唱着：眼前的这条路|有你陪伴我就走的勇敢|尚存的温度|孤军奋战我也不孤单……穆一扬听到旁边的女孩开口：“穆一扬，生日快乐。祝你有生之年，天天开心。”他想要将身边的女孩紧紧拥入怀中，但却始终顾忌着，他只是一个来自乡下寄居于姑母家的说不起话的小孩。他握住手中的随声听，“念夏，好好学习吧。等长大了我们就自由了。”那天晚上的天空很蓝，念夏的眼中有星星。微微弯起的嘴角维持着最后的什么东西，温顺而冰冷。

　　白云苍狗，白驹过隙，转眼便是十年。时间的手翻云覆雨，轰轰烈烈带走曾经，改变他们的生活轨迹。即使穆一扬依旧固执地用着那个过时的随声听，但终有一天会崩坏。他会恍然发现：那个叫做江念夏的女孩已经在他生命中存在了十年。然而，终究是散了啊。念夏喜欢上了那座温柔舒适的南方小镇，在一个公司踏实成了一名白领，朝九晚五。也时而会想有一天穆一扬会出现在她眼前，可来了又能怎么样呢，年少的冲动是不会再有了，说句“好久不见”是最好不过。可能这一天永远也不会来了吧，她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，将那个少年从脑海中抛开。

　　听说学会着委曲求全就算长大了，那些说着“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人”不知不觉就被命运的轮盘拨散，我们曾许了多少人“不会离开”的诺言，却最终散落在天涯。我们会哭着习惯，笑着接纳，直到那些热情被抹灭，冷漠被忽视，只留下一颗平凡的兜转于尘世的心。眼前的这条路尽管知道有始无终，终究也只能靠自己的一双脚把它走完。

　　有一天太阳会升起在某个清晨，一道彩虹一个人。